【戬空】定不负相思意2
“不过俺老孙还有一事想请教公主，”行者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，“嫦娥仙子她……”
八妹闻言不解道：“嫦娥仙子怎么了？”
也许八妹并不知道这件事——行者连忙打住：“嫦娥仙子托人叫我把珠钗还给三妹，她许是……许是被蟠桃会一事绊住了手脚。”
见八妹没有深问，猴儿长舒了一口气。只是那珠钗已被他送给传信天丁了，怕是不能再要回来了。
还是去跟三妹解释一下，免得叫她误会嫦娥仙子。行者如是想着，同八公主回到了瑶池。
“沉香，你母亲缘何不曾来？”行者满意地看着自己这便宜徒弟，心道几年不见，这小子倒稳重不少。
谁知沉香听了这话竟一言未发，倒是小玉开口道：“胜佛，你有所不知。娘她是为了爹的事情苦恼，所以这次才没有上天来。”
刘彦昌毕竟是凡人。即便他生死簿已销，但却不能受任何重伤，否则万一伤重到致死的地步，刘彦昌便连转世的机会也没了。
自从三圣母归来，刘家便不再靠糊灯笼为生。刘彦昌也是个争气的，三十多岁再度考取功名，终于得了个举人。
中举就说明可以做官，但举人毕竟比不上贡士、进士，所以刘彦昌只做了个县里掌管田粮簿的小官。
坏就坏在这里。
掌管田粮簿的人需时常到县里下属村中查看，刘彦昌又是个性子软的，哪敢跟那些地主豪绅对上？
前些日子他去邻村查看粮簿，被那里的张乡绅打得只剩一口气，还是县里的人把他接回刘家村的。
“好大胆的家伙！”行者气得抓耳挠腮，问这对小夫妇道，“你爹现在的情况如何？”
沉香终于开口说道：“不容乐观，我娘在我们上天前甚至连宝莲灯都动用了，可我爹伤得实在太重。”
行者知道杨婵虽然温和可亲，但却柔中带刚，不到万不得已之时，绝对不会求助天庭。
听闻此事，他也没了玩耍的心思，便嘱咐沉玉二人道：“快回去照顾你们爹爹吧，我和你们舅舅找时机过去。”
说完行者便转身去寻杨戬，却见郎君已有些微醉了，“兄长，你妹夫出事了。”
得知来龙去脉后，杨戬那些醉意也消散了。只见他紧攥着拳，沉默良久后说道：“若不是为了我三妹，只叫他听天由命便是了！”
“你又说没心的话！”行者闻言道，“这都是沉香当年大闹地狱作下的业果，现在到了报应的时候。兄长，你先回神殿等着，俺去兜率宫看看。”
杨戬此时还不知晓，一个时辰后，他会面临什么痛苦之事。
真君神殿里的人个个屏气敛神，生怕触了真君的霉头。哮天犬方才来报，说是猴儿在兜率宫消失了。
“主人，主人您先别急，大圣他是在兜率宫消失的，您不如去问问老君？”
哮天犬心里七上八下。自从兜率宫差人告诉他们大圣消失之后，已经一个时辰了，杨戬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。
纵然主人不发火，怎么一点想去找人的心思也没有？他哪里知道，杨戬现在是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，以至于慌不择路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哮天犬眼见着二郎艰难地站起来，又险些摔倒，忙伸手去扶，“主人，您别太难过了。大圣他本领高强，肯定不会出事的。”
杨戬眼圈泛红，轻声道：“我们去找老君。”
——而此时的行者，则似乎进入了一个虚无之地，触目皆是灰暗，无声又无息。
他不过是拿了太上老君的一个什么宝镜，却忽然触动了什么法阵，将他吸入了镜中。
正当好奇之时，脚下忽然开始转动，行者忙稳住身形，顺之转动。
“这到底是什么宝贝？”行者眼见着面前的虚无变为街景，自己似乎到了什么地方。
这不是灌江口吗？！行者满目惊讶，他在灌江口生活了三百年，每个巷子有几尺长他都摸得一清二楚！只不过，这灌江口似乎和记忆里又有些不同。
为保安宁，行者作了个隐身法，凭着记忆朝家中走去，却见一团妖气与一团仙气盘旋在家门口。
他心道是何妖孽如此胆大，敢来川主大人和齐天大圣的家门前找死？
但不知为何，不过片刻这妖气又消失了。“算你们识相，不然叫俺老孙抓到，必叫你神魂俱灭！”
然而待行者来到杨府门前，他才知道那妖孽为何离开——这里怎如此之热？简直堪比火焰山！
他抬眼一望，只见空中黑云压顶、电闪雷鸣，仔细一瞧，那云中竟是十万天兵！
行者十分不解，但却也已经明白过来，此间并非他住了三百年的灌江口。
杨府，十万天兵……行者正兀自思索，身后却跑来两个少年。
他一眼就看出那个身形较小的少年就是日后的二郎真君，那这个大的……就是杨家大郎杨蛟？！
坏了事了！行者顾不上多想，直接跟着杨家公子们进了府内，庭院内正站着瑶姬与杨天佑，廊下还有匆忙行走的仆人与丫鬟。
天兵天将按下云头，热浪翻涌，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。为首那人赤发金甲，提剑而来，“玉帝有旨，将瑶姬捉拿归案，杨天佑、杨蛟、杨戬、杨婵父子四人就地正法，打入万劫不复之地。”
这不正是当年天庭捉拿长公主瑶姬之时吗？原来是让俺老孙回到了两千多年前啊。行者未收隐身法，暗自观望。
两千年前没有齐天大圣，更没有斗战胜佛。就算他现在现身出来也根本无济于事，倒不如看看这群天兵天将到底想做什么。
只不过这个赤发金甲人他倒从未在天庭见过，不知是何方神圣。
正当行者好奇之时，却听瑶姬唤他“大金乌”。大金乌？被我家二郎砍杀的那个便宜表兄？
行者看着躲在父母身后的杨戬，又看看此时威风凛凛的大金乌，不禁笑道：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。
“那这些仆人和丫鬟，他们总可以走吧？”瑶姬护住身后的孩子们，问大金乌道。
大金乌不出声，也没有给出反应。与大金乌一起下凡的荧惑星君咳嗽了一声，说道：“大殿下，陛下只叫我们捉拿长公主，还是不要连累别人了吧？”
这不是火德星君吗？派出十万天兵，又让大金乌与五斗星君之一领队，看来玉帝还真是铁了心的要抓瑶姬公主了。
只见瑶姬转身解开了孩子们身上的法力禁锢，跟他们说明了情况，并且嘱咐道：“娘是犯了天条，但是你们没有罪！记住，只有和天兵天将拼到底，才有活下来的机会！”
大金乌已经不耐烦了，“瑶姬，你非要我亲自动手吗？”
“如此无礼，气煞俺老孙了！”行者愤怒无比，这大金乌一口一个“瑶姬”，竟敢直呼姑母名讳！难道天家的教养还比不上庶民之家吗？
正在此时，杨君挺身而出。杨天佑将责任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，并说道：“你要抓，只抓我一个人就好了！”
杨君虽为孱弱书生，但却有一身英雄胆，老孙佩服！再看三妹配的那位，与杨君相比还真是高下立见。不过，这三首蛟是什么东西？
这边行者暗自赞叹着，那边荧惑星君劝说道：“这杨天佑说得在理。大殿下，不若我们禀告陛下，请陛下再做定夺吧？”
大金乌闻言冷声道：“星君，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。”
“可长公主毕竟是玉皇亲妹，若陛下只是一时愤怒下了命令，事后追悔，这罪名可就是大殿下您的了。”荧惑星君劝道。
他说的有理，行者暗道，只是俺看这大金乌愚钝且麻木，怕是不会听的。
果不其然，大金乌不顾荧惑劝说，下令放箭，霎时间万箭齐发。行者一惊，赶忙施法欲为杨家人挡下这灾难，却是无济于事。
为何自己使不出法术？！猴儿心慌起来，念动咒语欲召唤金箍棒，但那定海神珍也并未出现。难道是因为，现在的金箍棒还在东海，所以不曾出现吗？
若他法力全无，宝镜送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？！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杨戬家破人亡？
行者欲思考对策却已经来不及，还好瑶姬娘娘有天眼在身，万千利箭俱化为齑粉。
纵然瑶姬能力超群，可她有牵挂在身，就是致命的弱点。
一天兵直直冲向二郎，行者的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，可即便他使出全身力气，都没能冲破法力的禁锢。
只听庭院内一声凄厉的喊叫，是杨君替二郎挡下了这一击——该来的还是来了。
几百年来，他孙悟空要救的人，没有救不成的；要除的妖，没有能逃脱的。唯有今日，他感到了深深的无力。
看着院中痛苦的小二郎，他亦心如刀割。家破人亡之苦，谁能轻易承受？
看见丈夫倒下，瑶姬心痛欲裂，她解决眼前两个天兵转而去扶杨君，却已是无济于事。
小二郎泪流满面，不断呼喊着自己的父亲，可那儒雅随和的杨君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。
就在他们沉浸在杨天佑离世的悲伤时，行者眼见着天兵朝杨蛟身上砍去。
“蛟儿！”瑶姬娘娘凄厉的呼号，仿佛利箭一般刺穿了猴儿的心，惹得那斗胜尊者眸中滚下泪珠儿。
他与杨戬恩爱三百余年，他的二郎从未向他吐露过一句苦语。而自己也深知那些都是郎君伤疤，再不曾提起。
除了当年与郎君初遇时，自己嘴碎，张口便戳了人家痛处。现在看来，二郎对我还真是手下留情。
仅仅是行者发愣的这一会儿，瑶姬已经倒在了地上。
大金乌淡淡吐出两个字：“灭门。”
行者顿时心一紧，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了一件事：若他不能使出法术，为何却能用隐身法？！
难道是因为杨君与大郎都是已逝之人，所以自己才救不了他们父子？如此一看，应当是这个秘境在警告他，不能擅自改动已有之事。
既然不能改动已有之事，那他来救杨戬杨婵，必然就不会受到阻拦了！行者喜不自胜，正欲现身，却见一紫衣仙女落下凡间。
“七儿，你让开。”大金乌神色冰冷，似乎在看陌生人一般。
紫衣仙女急道：“大哥！姑姑已经伏法，杨天佑和杨蛟也已经魂归地府，表弟表妹年纪尚小，掀不起风浪，你可以回天庭复命了！”
“回不回，”大金乌今日遭了太多阻拦，他已经快到忍耐的极限了，“不是你能说了算的！”说罢就要出手。
瞬息之间，行者闪到杨家人身前，显出本身接下大金乌这一击——还不如挠痒痒。
他的忽然出现显然把院内诸仙吓了一跳，大金乌更是魂乱神惊，“你是何人！”
“我乃花果山天生圣人、西天三十五佛之一，斗战胜佛尊者，孙悟空！”行者神气昂扬，忍了半天才没有说出“齐天大圣”这个名号。
眼前这人身披龙纹袈裟，冠上书一字“佛”。容虽毛脸，却已露慈悲之相；杏目金睛，满含智慧之光。
虽身形矮小，但气势却高；目光炯炯，法力高深，然而怎么看他也不是人形，而是猿态。
荧惑星君是个识货的，方才他几乎是只用手挡了一下，大金乌的攻击就被破解了。斗战胜佛尊者，他不曾听说西天还有这样一位尊者呀？
但刚刚他拦下那一击时所显现的佛光，荧惑星君看得一清二楚。
“无论你是哪里来的，玉帝金旨在此，谁也不能阻拦！你若再唠叨不休……”
“你就怎样？”行者轻蔑地瞧着他，“方才你也见识过老孙的本领，莫说十万天兵，再来十万也是徒劳。”
话方出口他便有些后悔，如今自家没有金箍棒，若动起手来还真是不太便宜。
身后的瑶姬见此景，心里有了一丝希望：玉帝一定会给西天的人面子，我的二郎与三妹，是不是能保住性命了？
荧惑星君见大金乌不知死活要动手，忙阻拦道：“大殿下！方才佛印显现，此人应确是西天的尊者。殿下，不可贸然动手啊。万一惹出祸来，您首当其冲。”
不想这火德星君几千年前便如此会说话，行者杏眼微眯，不愧是五斗星君之一啊。
大金乌目露凶光，侧过脸问道：“那你说，陛下的圣旨怎么办？”
“瑶姬长公主您就带回去复命，”荧惑星君那张红圆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，“至于这两个小的——小神下凡一趟，您也不能让小神无功而返吧？”
话音刚落，他便发出一掌，杨戬、杨婵兄妹瞬间被打飞出去。
瑶姬见状，泪水夺眶而出，她咬紧一口银牙，恨恨地叫了三声“玉帝”——她太恨了，恨玉帝的狠心，恨他的无情。
行者猛地转过头去，只见兄妹二人重重摔在地上，已是不省人事了。猴儿紧攥拳头，极力控制着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，这大金乌怎如此不听人言？
“大哥，你怎么能这么狠心！”众人耳边响起七公主尖利的喊声。
大金乌充耳不闻，走到行者面前，“看你像只猴子成精……不过无论你是什么，瑶姬一家触犯天条也与你无关。纵然你是西天的尊者，手也伸不到天庭来！”
手伸不到天庭？若不是你这厮仙逝得早，俺老孙大闹天宫时非得把你打趴下不可！
行者没有追究大金乌对自己言语不敬之事，只待他带着天兵天将离开，自家好施展手脚。
大金乌确认了杨家四人已经殒命后，便收兵回天了。荧惑星君叹了口气，摇了摇头正要离开，肩膀却搭上一只温热的手。
“火德星君……噢，贫僧有礼了。”行者神情柔和可亲，笑着行礼道。
这猴子法力高深，额间还有佛印，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妙。火德星君如是想着，还礼道：“见过尊者。不过小可还有一事不解，还请尊者代为解答。”
“小可不才，西天诸佛与菩萨罗汉小神俱打过照面，只是尊者阁下……”
行者闻言大笑，拍了拍荧惑的肩膀，“火德星君！你是个好人，老孙也是个好人。我二人目的相同，何必纠结身份呢？况且你知道俺是出家人，不会扯谎。”
这荧惑星君可是老油条了，听了行者这话，他略有些心惊：“尊者言重。您是出家人，自然慈悲为怀，然小可只是一闲散金仙，哪比得上尊者仁慈心善呢？”
“俺老孙是个实诚君子，不会打隐语，”行者懒得跟他打哑谜，“你快说，方才那一掌是不是传说中的催龄掌？”
这话直接把火德星君惊出一身冷汗，他呵呵笑道：“催龄掌之法哪是小可能习得的？尊者看得起小可，实乃荣幸。噢，天庭公务繁多，失陪了。”
从火德星君口中自然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，行者转头去看仍在昏迷的杨戬与杨婵兄妹，微不可见地叹息了一声。
若要做事便宜，看来还是要去一趟灵山。
行者如是想着，走到杨戬身旁蹲下，满目缱绻。他从腰间解下那个绣工精美的鹅黄色锦囊，将其放入二郎怀中，施了一个障眼法。
那其实是在沉香救出三圣母、他二人定情之后，杨戬赠与他的香囊。其中不止有桃花瓣，还有几根青丝并数根金色毫毛，是行者无比珍惜之物。
忆往昔，他还曾向杨戬说过：“除非到圆寂之时，否则香囊寸步不离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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